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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4章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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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必了,难道朕要见谁,还要看人脸色不成?”朱贺霖朝她露出个讥诮的眼神,“孙儿来向皇祖母请安,一片孝心,太皇太后总不会见责。”

“ 一片孝心?皇帝这么说,倒叫老婆子我受宠若惊了。”太皇太后从内殿走出来,衣着素净,妆容浅淡,手里拈着一串佛珠,似乎之前正在佛堂诵经。

朱贺霖快速打量她,见她不复太后时期的华贵气派,似乎因为心中失了一股骄盛与意气,面容显得憔悴苍老不少,看着完完全全就是个五旬妇人了。

一见她,朱贺霖便想起钟山陵庐的那瓶毒酒,毒气仿佛就氤氲在她周围,使他连多待一刻都难以容忍。

他从袖中抽出那本册子,扔在旁边的桌面上:“近来这本书信集在京城与各府城大行其道,孙儿特来向皇祖母讨教真伪。”

琼姑上前,拿起那本快要散架的线装册子,正好看见其中一页,面色大变,下意识地将册子往袖里塞。

太皇太后沉声道:“拿来给我看。”

琼姑无奈,将册子呈给她。

太皇太后翻看了几页,脸色有些发白,眼中却放出锐利的光,直视朱贺霖,说道:“皇帝究竟是来向我问事的,还是问罪的?”

“有什么区别?”朱贺霖反问。

“当然有!来问事,我可以告诉你那个陈年旧案,至于真假,由你信与不信;来问罪,我无可奉告,反正头疼的是你,随便你后续怎么解决,我只管在深宫清修,谁还能骂到我面前来不成?”

朱贺霖见她事到如今还一副强硬嘴脸,分明禀性难移。但因在意料之中,故而不怒反笑:“皇祖母果然是做大事的人,沉得住气。既然朕之前说了,来讨教真伪,自然是先问事。”

太皇太后朝琼姑微微点头。琼姑犹豫一下,不太情愿地示意宫女们同出了大殿,把殿门闭紧。

殿内只剩二人,既是祖孙,也是政敌,此刻不得不彼此捏着鼻子、忍着性子对话。

太皇太后垂目书册,手里一页一页地翻着,语气冷硬:“这些书信是伪造的,并非我当年所写。”

朱贺霖道:“空穴来风,未必无音。既是伪造,对方又如何得知你与秦王府的隐私之事?”

太皇太后沉默片刻,微叹口气:“我入秦王府时年方十六,显祖皇帝当时忙于征战,一年有十个月不在府中,新婚夫妻聚少离多。我的确是寂寞,故而与人通信的习惯一直保留了下来。”

“对方是谁?”

“是我娘家的账房之子,幼年时我与他读过同个私塾,长大后也颇为聊得来。与其说是青梅竹马,更像笔友,有些愁闷之事会写信互相倾吐,聊作慰藉,但也仅此而已。这本册子里的书信模仿了我的用词与语气,截取了部分隐私,混在淫秽之辞中,明显是用来妖言惑众,使人怀疑你父皇的正统帝位,难道你看不出来?”

“也就是说,你们的确通过信?”朱贺霖略一思索,又问,“当年那些信,有没有泄露出去?”

太皇太后微微冷笑:“若非其中一封书信被侧妃莫氏暗中截获,自以为拿住了我的丑事,哪来之后秦王府的一场血案!”

朱贺霖追问:“当年秦王府一案,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

太皇太后皱了皱眉,似乎并不太想回忆往事 尽管最终大获全胜,却因此失去了钟爱的一个儿子,至今仍是她心中隐痛。她简洁地说:“莫氏诬告我通奸,还污蔑 儿与城儿都是我与人私通所生。我险些被她逼入绝境,她占尽上风仍不肯收手,进一步害死了我的轩儿,反被我抓住破绽,绝地反击,揭破了她的险恶阴谋。显祖皇帝相信了我,将她囚禁起来。没过多久,她就死在囚室中。”

朱贺霖声音变得干涩:“莫氏……真的是诬告?”

太皇太后陡然抬头逼视他,厉声道:“当然!当年我清清白白,从未与人有染,我的三个儿子,都是显祖皇帝的血脉!”

灵光寺继尧的那件事,朱贺霖前两年也有所耳闻,当时年纪还小,不太清楚其中门道,如今回想起来,那妖僧分明是太后养的面首,如今却在他面前说什么“清清白白”,岂不可笑!

太皇太后似乎从他脸上看出了鄙夷之色,咬牙道:“丈夫在世,与守寡多年,两种身份如何能一样?我从未背叛过显祖皇帝,你爱信不信!”

半晌后,朱贺霖冷冷道:“死去的莫氏,大约是皇祖母的手笔了。再问皇祖母最后一个问题 信王是如何死的?”

太皇太后反问:“你父皇没有告诉过你?”

“我只知信王意图谋逆,被擒住后,父皇原本念及手足之情,打算留他一命。可不知为何忽然改变了主意,当场逼他自戕,还杀了他满门男丁,女眷发配岭南。”朱贺霖说道,“父皇为何改变了主意?是不是信王当年说了什么话,拿出了什么证据,刺激到他?”

太皇太后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,难以置信地摇头:“不,你父皇不可能怀疑自己的血统!这么多年过去,他从来没有像你这样,咄咄逼人地来质问我 问他是不是显祖皇帝亲生!他对我一如既往地孝顺,他是相信我的!”

朱贺霖讽刺地冷笑起来:“父皇十几年如一日待你,可你又几曾同等真心地待他!他在病榻上发出的遗诏,都能被你拦截、篡改。似皇祖母这般权力欲重又不择手段的女人,我在史书上只见过一个……只不知三皇叔的夭折,是否也像传闻中武 的女儿一样,为了嫁祸政敌而死在她亲娘手里?皇祖母在佛堂日夜供奉儿子的牌位,究竟是缅怀,还是愧疚,只有你自己心里知道了。

“善恶终有报,天道好轮回。如今我念着父皇对你的孝心,不计较附在伪诏中的那瓶毒酒,但不代表将来我也能咽得下这口气 好自为之罢,皇祖母!”

甩下最后一句话,朱贺霖拂袖离开了龙德殿。

太皇太后面无人色,踉踉跄跄后退几步,撞到了椅腿,跌坐在椅面上。像心底一座苦苦支撑多年的浮屠塔终于倒塌,她彻底失态,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。

琼姑扒在门缝处偷听,朱贺霖开门出来,她急促地辩解:“皇上!那毒酒真不是太皇太后的意思,是卫家从中 ”

朱贺霖恍若未闻,把她推了个趔趄后,冲下台阶。

富宝连忙上前搀扶,恍惚见他眼眶赤红,竟似落下泪来 脸上的水迹一点,又一点,富宝仰头看天,原来是下起了雨。

“小爷,小爷!”他有些心慌,不自觉地叫错了称呼,“雨越下越大了,您廊上避一避,奴婢立刻着人取黄罗盖伞来。”

朱贺霖推开他的搀扶,在瓢泼大雨中疾走。富宝一边追,一边连声吩咐身后宫人:“还不快取伞来!”

盖伞遮在了头顶。浑身湿透的朱贺霖停住脚步,转头问富宝:“一点雨而已,还怕淋伤了不成?紧张什么!”

“奴婢不是紧张,是心疼,小爷这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……”从小一同长大、所有关注都在他身上,对这样的人会有多熟悉?熟悉到一见眉眼间的神色,就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情。富宝用帕子给朱贺霖擦脸上的雨水,真个儿心疼得不行。

“朕不委屈,朕替父皇委屈!”朱贺霖咬牙道,“朕知晓此事才半天,一股恶气就堵得胸口胀痛,父皇藏在心底整整几十年,他又是怎么过来的?”

富宝不敢问是什么事,只能安慰道:“皇爷与小爷都是圣明君主……”

“我不想要什么圣明!不想被什么礼法规矩绑在那张龙椅上!只想快意纵横、从心所欲。可我知道我不能……”朱贺霖从厉声转为喃喃,“父皇一日不回来,这副担子就压在我肩上一日。终有时候,我也得像他那样,学会顾全大局,学会权衡利弊,学会深藏内心所有爱恨情仇……”

手指痉挛般抓住心口处的衣料,他情不自禁地想到:清河,是否就是父皇生命中唯一的一场快意纵横,唯一的一次从心所欲?

他甚至在脑海中看到了父皇是如何热切地拥抱着自己的爱人 用他们共同的手臂,用他们共同的胸膛,像从血脉中延伸出的一条细长而结实的线,将他们的心情与所爱紧紧联系在一起。

积雨云飘离了皇城上方,天空重又泛出晴色,似乎只是一场短暂而小范围的骤雨,就像这倏忽来去的春日一样。朱贺霖推开盖伞,深吸口气,吩咐富宝:“替朕更衣,朕要微服去一趟苏府。”

结果苏晏不在,府上只有一个臭着脸的贴身侍卫,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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