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风天 二（2 / 2）

"小沈，怎么了。"厚颜无耻的男人朝他露出假惺惺的笑，"是不是喝太多了？"

盘子里冷掉的豆腐裹着红色的油，让人毫无食欲，他无话可说，盯着酒杯里晃荡的透明液体发呆，直到感受到那只手再次伸向自己的屁股时，沈行己终于爆发了。

他猛地站了起来，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看过来，像无数把短促的剑直直刺向他，沈行己将杯子里剩余的酒饮尽，忍着嗓子眼火辣辣的痛说道，"对不起大家，我身体有些不舒服，先离开了。"

无法顾及这番举动会带来怎样的后果，违逆上司，扫兴聚会，他会被开除吗？就算不开除，今后在公司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。但是离开这里的念头已经占据脑海，别的想法都退居其次。他就是因为总是这样冲动行事，才活得这么辛苦啊。

蓝色的夜晚像一首悲伤的诗流进他的心里，行人与他匆匆擦肩，路灯跟随他的影子，沈行己漫无目的地走着，希望夜风吹散所有忧愁。

他走到一处公园，许是深夜的缘故，一个人影也看不见。秋千静静伫立在那，沈行己坐上去，慢悠悠地晃着，离开前喝的那口酒开始发劲，他脑袋晕乎乎的，夜风吹得他后颈发凉，心口那块却滚烫。

视野里突然出现一双熟悉的运动鞋，沈行己顺着鞋尖往上看，看到脸时，心脏竟不可自控地颤动了一下。

“挺有闲情雅致，你很喜欢荡秋千？”许述双手插在卫衣的口袋里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，神色浅淡目光却犹疑。

“许述？你怎么在这里。”

沈行己抓着秋千的粗绳仰头问他，有风吹过来时，他身上的酒气也飘荡过来，双颊的绯红让许述想到咬开麻薯时流出的草莓夹心，疲惫且平静的感觉笼罩着他，也笼罩着许述的心。

“我无处可去，只好来这散散心。”他如实回答道。

果然，陆新那个不靠谱的还是没把他送去警局。

“我也来这散心。”

“是吗。”许述在另一条秋千上坐下，“现在已经很晚了。”

空气陷入沉寂，沈行己不说话，过了良久才再次看向身边的人。

“你说，不如我辞职掉工作，专心做音乐怎么样。”

无名指又隐隐作痛起来。

他们对视，沈行己看见他黑漆漆的睫毛下几乎涤净的亮。往下，横着一条创可贴的高挺鼻梁，再往下，是冰凉的浅红色嘴唇。

话题的突然转变没有引起许述的疑惑，仿佛早已洞悉他一切想法般淡然问道，"你遇到什么事了？"

似乎意识到再多言语不过是自己无能的辩词，沈行己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，“都快三十岁了却还是规划不好自己的人生，债务，工作和梦想全都一团糟”

“妈的，就是因为放高利贷的那小子总是增长利息我才一直还不完债款啊。”

许述听完他的话没有什么反应，只微微昂着头，不知是在看月亮还是漆黑的天，沈行己以为他会笑自己，笑自己一塌糊涂的生活。谁知他只是认真、郑重地开口：“可是我觉得，无论是三十岁还是四十岁，完美掌握人生都是难以办到的事情。”

“年龄在增长，而生活却没有改色，就认为世界末日降临，但真正的世界末日不会到来，”他的声音舒缓又静谧，“会到来的只有新的明天。”

许述转过脑袋，黑亮的眼中闪动着光影，“所以不要逼自己，也不要难过，活好当下，把那些糟心事留给明天吧，你觉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
秋千绳索轻微地嘎嘎作响，夜在周身涌动，路灯将他们的影子印在柔软的沥青地面，虚晃晃似在依偎。

小时候对钱没有概念，长大了才知道它的计量单位是足以排出宇宙的零，成年后吃了太多苦，眼睛睁开就是工作，更没谈过恋爱，因为穷到只敢把唯一的真爱交给钞票。特别困难的时候想过一了百了，后来也都自己说服自己重整旗鼓，熟悉的朋友告诉他，再坚持坚持，债还完就轻松了。这是第一次，有人对他说，你没必要活得出色，没有什么能比你的开心更重要。

心口泛着酸涩的疼，沈行己突然清醒，原来人不是为过上好的生活而活，而是无数个这样让人泫然欲泪的瞬间，也许是一句话，一个眼神，让你有了想要活下去的冲动。人就是为了这样的瞬间而活。

五官被白色月光模糊融化掉，沈行己再一次望进他眼睛里，干净，明亮。他觉得那里面有东西在吸引他，像漩涡一样的，不可言明的东西。

于是他鬼使神差地靠近，鬼使神差地吻住了许述的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