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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2回城4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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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月底,夏雨绵绵。

雨丝如线,斜斜织满整个庭院。庭中青竹新绿,被雨水洗得干净透亮,少许湿润清凉透过半掩的窗棂直入书房,却未能驱散房中人的思虑。

却说杨昭案已过去月余,朝堂风波渐平,但对唐祁而言,这只是一个开始。案子背后藏着的矛盾如潜流般暗涌,将整个朝堂的格局撕得更深。

他坐在书案前,案上几卷公文未曾展开,他眉心微蹙,目光落在一处虚空,拇指不自觉地错捏着食指指节,思绪飘去了很远。

杨昭的死传出去还没过两日,太子便急急召见了几人密谈,言辞之间不无愤慨??老二既主动掀起江淮巡田一事,又把杨昭折了进去,此等恶劣狠毒手段真真是气煞他也,岂能再坐以待毙?

“他无非是觉得孤不敢深究,想让孤吃下这个哑巴亏。”彼时,一向温文尔雅的太子言谈间仍是端得像模像样,但面上却布满阴鸷。

杨昭之死牵涉既广又深。作为江宁前知府,他深涉江淮田政、盐税、漕运等事,巡田不过是众多事务里的一隅罢了,若深究下去,必定还有其他的事;另一层面,他的死又牵涉江淮之地,因此又极难排除背后是否有皇帝或其他势力的掺和。

太子痛失一枚棋子,究竟是忍还是不忍,这的确是个问题。

摆在明处的便是,杨昭的死将巡田案的风头完全转到了己方头上。若明论起双方角力之势,此时己方的确更适合以守成之法静观其变,实在不行,这窝囊气也只有先忍下??这也是在场大部分人的想法。

但太子不愿。

“孤晓得诸位的意思,但父皇也好,世家也罢,都是没影子的事,就算他们掺和了又能如何?于孤而言,杨昭不能白死,更不能‘死’了还来掣肘孤。”见众人陷入沉默,李惟轻飘飘说道。

“屯田一案牵涉甚广,杨昭的死刑部那边才有了些眉目。这般急欲在他身上做文章,恐捎受人以柄……岂非正中二皇子下怀?”打破沉默的是吏部尚书王元?。王元?乃三朝老臣,自姚太傅逝后,整个太子党中也只有他能有这个资格先开口。

“他想让孤进退维谷,孤偏不如他的意。”李惟倨傲一笑。

王元?:“莫非殿下已有计较?”

“孤猜想,二弟怕是也没料到杨昭会死?”李惟说着,眼风一刮,扫过了最右边座位上的唐祁。

唐祁心下一凛,当即知晓了他的意思。

杨昭死的第二日,他便派陈东前往江宁隐秘查探,将其生前行踪、过往来历查了个底儿掉。杨昭其人,显然不如传说中那般洁身自好,甚至连“谁的钱都敢收”这样的评价也不是没有。其主政江宁期间广交地方世家自是不必多说,甚至与宗亲亦有所来往,这里头自然也有二皇子的人。

那么,先不提钱去哪了,也不谈旁的忌讳,他杨昭既然如此有本事,那么他的死,或许就真的如自己当初所料??不一定是二皇子一力促成的了。

而他死前见了哪些人,才是关键。

“咳咳……”咳嗽的还是王元?,他对这年轻储君的心思自然是洞若观火,泛灰的眸中精光一闪,脱口便道:“殿下欲以杨昭为饵?”

太子轻轻敲了敲桌子,不答反问:“天官有没有想过,他就非得死于巡田么?为何就不能是盐运?”他侧头轻声问,“亦?,杨昭死前见的那个盐运使是谁来着?”

唐祁微微一顿,躬身答道:“回殿下,盐运使乃是卢清泉,关中卢家人,也是伯阳侯蔺如焘的小娘舅。”

关中卢家乃是常年盘踞西北的武将世家,根深树大,听闻日前曹贵妃给二皇子挑皇子妃时便对这卢氏女极为属意。而蔺如焘更是曹让的生死之交,率精兵三万常随其左右,为镇西一战立下汗马功劳。

显然,这卢清泉是曹氏人。而作为盐运使,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和杨昭见过面,事情就更加麻缠了。

盐业自古乃天子之利,常年须军队派驻巡逻或护送盐船;而在天高皇帝远时,地方上通过私盐来充盈军费也并不是没有过。在本朝,盐运一事太子党向来插不上手,而这些年战事频起,武官介入盐运却是不可避免。

“关中卢家?”李惟眉头一松,觑向众人,“瞧,西北那群人啊,真是无处不在……”

说罢,又轻轻敲了敲桌面,“你说巡田,孤为何不能说盐运?你说杨昭是孤的人,孤偏说他是你的!”这意味深长地自言自语虽然声量不大,却又恰巧能叫所有人听见。

如此一来,将杨昭与卢清泉的私下往来摆上台面,就可以在巡田案之外,另起盐运一事,必定打得西北那边措手不及。唐祁心道,事情不是不可这么办,但时机未却不是个好时机。

他抬眼略略一瞧,在座几位这下倒是面容各异了。

王元?、苏建青等老臣当即直言:“殿下此举……既无确凿证据,贸然揭开,恐涉陛下疑心。”、“此举未免太过激烈,风险太大!”

“父皇疑心又如何?疑的也是他!”太子冷笑,“你们就不会想想,如今他在西北做大,随随便便惹出这些是非,兵不血刃地动到孤的头上,孤一忍再忍,旁人会如何看孤?”年轻的储君再开口便是咄咄逼人,显然对几位老臣一再反对自己的决定颇不凉快。

王元?闭了嘴。他一闭嘴,包括唐祁在内其他人也只得缄默。

这时,另一中年男子却开口解了这尴尬:“臣下以为太子所言不无道理,只是时机问题。”

太子笑笑,“士安,你说。”士安是姚麓的字。

众人闻声而望,却见那身着圆领长袍的斯文学究开口便是个和稀泥,“正值此刻把水搅浑,打他个措手不及,到头来,你巡田,我问盐,来个法不责众,倒也是剑走偏锋的一计。何况西北那边,咱们不也一直没撬开门路么?”

“孤正是此意!”太子一笑,把唐祁一点,“这也就是亦?手脚快,西北脚程远些。若是等老二想明白要拿什么来对付孤,咱们这手里的消息可就不好用了!”“那亦?这殚精竭虑查来的消息不就白白浪费了?”

说着又转向王元?,“天官,不要总是这般投鼠忌器,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,您还在说坐以待毙的事,孤请你们来,可不是来说这个的。”

话既说到这份上,再劝阻也是没脸了。唐祁虽垂着眸,却能敏锐察觉到厅中僵硬的氛围,余光所至,王元?老先生的面色自然不如何好看了。

姚麓再度开口仍是和稀泥:“殿下,臣以为王大人、苏大人还有徐大人所言也都不无道理??贸然提及确容易引起猜疑,这也的确是一招险棋。但若能讨巧,说不得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。”

说着又叹了一口气,不无伤感地说:“若是父亲在世,我想也不会否定这个谋略。”他面容温和且带着笑,全然不见几月前大丧时的形容枯槁鸡骨支床。

提及姚秉纯,众人便知这话是说到了头了。太子笑叹,“还是士安知我啊!”

那场对话到底没能当场出个结果。

但听闻昨日经筵之后皇帝找太子问话时似是提及了杨昭案,父子二人究竟如何说起不可得知。唯一可知的,便是今晨皇帝下诏彻查西南两边的盐运一事。

也就是说,这一兵行险着到底还是上了场。

“说到底,还是拉上了西北那边。”他自顾自道。

雨短暂的停了下来,天空却仍是灰暗沉沉。唐祁倾身抬手将半开的窗棂彻底推开,雨气扑面而来,带着几分清凉,却驱不散胸中烦闷。

轻叹一声,执笔转腕间,在纸上静静慢慢写下“机缘”二字。

此时正值蒸腾浓夏,墨稀纸稠,落笔未几,纵横笔画间很快渗出了发毛的边,将两个字原本的架构糊得一麻黑,就像当下的局面??太子与二皇子的对抗愈演愈烈,朝局动荡,诸事一团乱账。

而他们,必将因太子的此番决断而卷入更深的漩涡,一场明战大约是避无可避的了。当然,无论太子此举会得罪谁,西北之地此番必定会撕开一条口子。

这对他们很重要。

对他,也很重要。

笃笃。耳边传来轻轻的敲门声,是何衍端着新沏好的茶推门而入。

“敦煌那边如何?”唐祁问。

这些日子他整日里心力交瘁心惊肉跳,委实不得空去细细查问那边的事。今日好容易得了闲,才想着招何衍来问问。

“舒放刚到,估计半月后能把她接回来。”何衍就着隔日一封的信算好了日子。

他嗯了一声,又问:“孙遇良那边呢?谢?还在那?”

何衍点头称是:“她来信时,谢?还在那忙得热火朝天。等他那五千精兵一安插进去,这回孙遇良怕是没跑了!孙部那三万人就要重新拴到二殿下的战车上了。”

唐祁一笑:“孙遇良现在最需要的是粮饷和安身立命。谢?带着二皇子的名头和银两去,又叫精兵们挨个守着,整日里就算是只念经也能把人念回去了!”

“谢余涯,是个有手段的,虽年纪轻轻书生意气,却比许多行伍中人更懂如何笼络人心。”唐祁把玩着手上的羊毫,紫竹做的笔管在他的指尖滚动着。

瞧那笔尖上滤出的一丝杂毛,他一面轻轻捻出,徐徐接着道:“孙遇良也是个有胆色的,能拖着三万人逃出延军,能屈能伸,这一回大约是能要个高价了!既然两厢情愿,结果自然也不难猜。”

何衍难得不沉稳地哼了一声,露出一丝不以为然:“但横竖咱们也没对孙部作过什么指望!”言下之意便是说这孙遇良归曹一事并非唐祁的失误,也暗合了当初他对太子执意笼络孙遇良之事的不赞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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